93 祠堂前
千面郎君还浑然不觉,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杰作,嚷着说:“怎么样?李兄,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?”
“以假乱真?”李元礼回到自己的位子上,刚端起酒杯就听见千面郎君的这番话,他手指用力,手中的酒杯在一瞬间飞出,正中千面郎君眉心。
“哎哟!”千面郎君捂着脸,龇牙咧嘴,好不狼狈,公孙一绪第一个忍不住大笑起来,千面郎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迷茫地看着李元礼。
他取下老人头套,放在手里一看,老人的眉毛和眼睛都已掉色,黑色的脏水蔓延了整个头套。
他剁了一脚,心疼自己废了半个月工夫才做出来的头套,他大叫道:“是哪个鳖孙打我的啊?快出来!”
他简直已经气急败坏,那样子似乎要把弄坏他头套的那个人碎尸万段。
公孙一绪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,傻子他见得多的了,像千面郎君这么傻的傻子,他还是头一次见。
席上众人当然无人敢回应千面郎君,千面郎君气急败坏,见公孙一绪笑成这副模样,便怀疑是他。
他指着公孙一绪,质问道:“是不是你?是不是你打我的?”
“可不是我可不是我啊。”公孙一绪连连摆手,他朝李元礼那边努努嘴,暗示千面郎君朝李元礼那儿看。
可千面郎君偏偏是个傻的,他还怀疑是公孙一绪是要栽赃给李元礼,冲上去要打公孙一绪。
场面一时之间乱开了。
公孙一绪有武功,但偏偏不用,只因他实在笑得快要没有力气了,他捂着肚子边笑边往旁边跑,千面郎君紧随其后,一把抓住公孙一绪的脖领子,伸手就要去掐公孙一绪的脖子。
“让你欺负我,笑话我,我杀了你!”
公孙一绪涨红了脸,“哎哟,大哥,欺负你的人不是我,是李元礼啊……”
千面郎君显然已经昏头了,席上众人凝目摒神,等着李元礼发话,主人不说话,他们是不会上去救人的。
李元礼换了个杯子,继续喝酒,一杯又一杯,似乎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,他甚至还会夹菜,喝汤,对每一道美食赞不绝口。
这席上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经历过生死的,但能做到李元礼这样的,少之又少。
千面郎君掐着公孙一绪,公孙一绪的声音越来越小,他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轻。
李元礼还是不动。
有人忍不住劝:“李兄,公孙兄他快要不行了!”
李元礼吃了一口牛肉,感叹:“真好吃啊!”
公孙一绪满脸通红,眼珠暴露。
众人不忍心看,纷纷别过眼。
这一个好儿郎,竟被这样害死,真是可惜。
席间一时寂静下来,只剩公孙一绪的挣扎声。
突然,一个银针破空的声音响起,李元礼的对面,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站起来,手中银针挥出,正中千面郎君的手背。
千面郎君吃痛,掐着公孙一绪的手松开,老太太和老头子赶紧走到公孙一绪身边,将他带走,远离千面郎君。
李元礼盯着老头子,眸光似刀,“你会武功?”
不仅会武功,武功还不错。
老太太和老头子扶着公孙一绪喝了一口水,又拍着公孙一绪的胸口,公孙一绪这才缓过劲儿来,大口喘着气儿地说:“对啊!不然我养哑奴干什么?有病么?这个千面郎君真的有病!”
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,冲着千面郎君就是一脚,千面郎君当即被踢飞,倒在地上站不起来。
李元礼的目光再次定在老太太和老头子身上,他看了许久,想要看破他们的伪装,两位老人一动不动,任由他看。
许久,他才挪过眼,淡淡道:“菜要凉了。”
众人恍然大悟,拿起筷子大吃起来。
地上的千面郎君则被家仆扔到了李宅门外。
“哎呀,吃饱了吃饱了,走吧。”公孙一绪动了两下筷子,站起身,喊着两个哑奴准备离席,李元礼也没有拦他,他们三个一前一后离开。
路过门口时,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哑仆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座位上的几个人,皱紧了眉。
*
湛江县,雨。
一群人被雨困在屋檐下,她们多是些妇人,被困在屋檐下后,便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,说起这些时日湛江县的八卦。
“听说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还能有什么?还不是……”她们说起名字时,特意压低了声音。
“施家那个大公子的新娘子,跟着别人跑了。”
“哟,这人怎么想的啊?施家公子多好的人啊!”
“是啊!”
“我听说施家家主觉得施家公子丢了施家的人,罚他在祠堂里跪着,什么时候认错了什么时候才出来。”
“这么惨?”“那他认错了么?”
“听说是没有,唉!施家公子也是个情种!”
“可不嘛!”
同样的雨幕下,施之谓跪在祠堂里,面对着施家先祖,反反复复地忏悔自己的过错。
外面的雨很大,但大不过爹爹的斥责。
一样的雨天,施家家主手握软鞭,狠狠地朝着施之谓身上打去。
“施之谓,你一错错在识人不明,将那样肮脏的女子带回施家,还妄言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,要与她成亲,结果呢?她在婚礼当日抛下你,不顾施家的脸面,不顾你的心情,不顾你的哀求,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,如此,你可知错?”
鞭子混杂着雨水打在施之谓的身上,将他的身心都打得皮开肉绽。
雷声轰鸣,一声声仿佛都是对他的嘲笑,嘲笑他被抛弃,嘲笑他自作多情。
施家家主再打一鞭,天上雷声更响。
“你二错,错在不敬长辈,将施家百年来的名声毁于一旦,想我施家先祖一直以来以仁孝闻名乡里,何时做过如此没有脸面的事?一个那样的女子,也可以如此羞辱施家,若你早听我们的劝,何至于此呢?你真的该打,该打!”
鞭声混杂着雨声闯进施之谓的耳朵里,他疼得脸色发白,力气全无,可最难受的还是他的心,他明明记得在那个雨天,苏祈春求他娶她,她字字认真,句句诚恳。
“爹,你别打哥哥了!”雨幕里,一个窈窕身影冲过来,扑在施之谓的身上,哀求着施家家主,“爹爹,求求你别打哥哥了,哥哥也是被人骗!他也很可怜很委屈,求你不要打他了……”
施清荷哭肿了眼,自她知道苏祈春做了那样的事后,就非常担心施之谓,同为施家人,她很清楚,施之谓的喜怒哀乐不重要,施家的脸面重要,施之谓的委屈不甘不重要,施家的体面最重要。
眼下出了这样的事,沈夫人求了老夫人几天都没有用,只有她,只有她还能护一护施之谓。
“爹爹。”施清荷跪在雨地里,拽着施家家主的衣裳,哭诉道:“爹爹,哥哥他已经够可怜了,你就不要再苛责他了好么?”
“我苛责他?”施家家主一把甩开施清荷,施清荷整个身子摔在雨地里,“啪”地一声响。
施之谓大喊:“妹妹!”
施清荷躺在地下,抬头看施家家主。
施家家主厉声道:“我苛责他?我就恨我太纵容他,让他不听我的话,忤逆我!做下如此丢人之事!”
“爹爹,哥哥他没有……”
“你还说?”施家家主拿着软鞭指着施清荷,“再说,我连你一起打!”
霎时间,风声连着雨声,雷声一齐响起来,施家家主扬起鞭,长鞭仿佛划破世间所有声响,硬生生落在施之谓身上。
施之谓咬着牙,一声不吭,只因施家家主说了,叫他莫要喊叫,这点儿疼都受不了,传出去丢了施家的脸。
就这么,施之谓被关在祠堂里,一关就是半个月。
半个月里,他无数次午夜梦回,都能梦到一个红衣背影,他多想留下她,可是每次在梦里,他都留不住。
半个月后,施家家主问他,“可否知错?”
他望向祠堂外若有若无的日光,木然点点头。
他离开了祠堂,却失去所有力气,整日躺在床上,生怕出门,因为一出门,别人看他一眼,他又会觉得他们在笑话他,笑话他被人抛弃了,被那样的人抛弃了。
他这副样子,施家家主更不能让他出去,将他整日关在屋里,和坐牢一样。
有一日,在沈夫人的苦苦哀求下,施家从外面请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病。
那人穿着道士装束,施之谓起初没有认出,等到那人提点了一句,他才想起来,那不是和苏川柏两兄弟一起开药铺的人么?
苏川柏,苏祈春?
他想到这儿,不想再想了,顺从地吃下递到他嘴边的药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兴许是药有用,他吃了一副药之后,有了一些精神,甚至可以在宅子里跑好几圈。
沈夫人和施清荷都很高兴,忙将那大夫又请了来。
这次,施之谓迫不及待地吞下那药。
施之谓问:“这是什么药啊?这样有用。”
那人笑笑,笑容不算好看,甚至有些阴邪。
“不可说,不可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