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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3章 天涯路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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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又将手头的医案托付与夫子,请他照看几个尚未痊愈的病患。”他说,“方娭毑的痹症难以根治,须得长期调养。午前我去看过,也送了护膝过去,叮嘱她冬日里要戴上。但她如今独居一处,腿脚本就不便,天冷之后,还要劳烦大哥多去照看。”

听得他一条条嘱咐,许双明总算回转了神思。“方娭毑那里我们自然会照看。”他匆忙揭过这些琐事,“但李明念那儿既是打仗,你去做甚?你又不会武,留在镇里岂不更安全!”

帽檐下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垂下去。“伯伯和伯母虽未明言,我也知阿姐此去前途未卜,安危不定。我是医士,无论阿姐要做甚,总是用得上。”说到这里,周子仁重抬起眼,“大哥,这一回我不想只是空等。我也想帮阿姐。”

落雨声将两人紧裹林间,滴滴答答,吵个不停。许双明不堪其扰,一翻腕子,手中竹竿便扎进地里。

“李明念一贯待你最好,你放心不下想去帮忙,也在情在理。”他道,“但这一向镇上几次加强守卫,宵禁也提早了一个时辰,往前只戈氏兵乱才有过这阵仗。时局如此动荡,你还东奔西跑,就不怕……”

他收住声,改口道:“便是有师父护着,也未必就安全。”

“不止是为寻阿姐,这一路我也想看看东南情势。”周子仁却回得平静,“汶国与大贞开战,前线集中在东部,应与西南无涉。怕只怕无论战果如何,大贞国力受创,西南各方山人会乘机起事。”

许双明一顿。

“便如当年戈氏兵乱。”他道。

周子仁低声一应,转头环顾四周。深林寂寂,薄雾里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和雨响。

“除去南境戈氏,西南山人最强势力便是西面四满岭的滕氏,还有北面灵墟岭的山匪。我预备走西线北上,沿灵墟岭南面一路东行,到关元城打听过汶军去向,再从商曲城渡河。如是一来,路上若察觉山人异动,我也好及时送信到学堂。”他重新看向面前人,“祐齐哥哥如今每日都在夫子那儿帮忙,得到消息便可及时与乡民们通气,商量应对之策。”

许双明强自定神,细细思索。“步廊县挨着南境,离得最近的便是横骨岭。但横骨岭紧靠大横县,北面又是四满岭,戈氏和滕氏从来不和,若同时起事,大约也只能自西向东进军,而不会北上合兵。所以大横之后,戈氏下一个目标定是步廊。”他推测,“……横骨岭那些山人,可是不分敌我的。即便真乱起来,我们手无寸铁,又能有什么应对之策?”

“大哥可还记得,五年前疫灾肆虐,夫子曾从横骨岭寻回一味救命的‘赤母’?”周子仁问。

“你是说……戈氏未必会将我们赶尽杀绝?”

周子仁颔首。“大贞已是强弩之末,如今起事,情形定然与当年不同。戈氏败过一次,要想稳固势力,当明白一味残杀并非长久之计。”他道,“且若乡民们得知消息,里应外合,助戈氏一臂之力,想必处境又会不同。”

腔内心跳不由快起来,许双明握紧竹竿平滑的顶端。

“就像那年戈氏大闹南山,那些与他们串通一气的罪客?”

“不错。”周子仁道,“听闻逃出南山的罪客,都与戈氏一道回了横骨岭。”

“是生是死,有消息么?”

周子仁摇首。“我也向李伯伯和景峰哥哥打探过,却不曾听说消息。”他回答,“但这是个机会。与其坐以待毙,不若早做准备,放手一搏。”

许双明指节发白,头顶吵闹的雨滴声一时竟似什么在燃烧。

“那回疫灾,何叔他们也曾放手一搏。”他从喉眼里挤出声音,“可是……”

他没有说下去。

周子仁的嗓音柔和下来。“大哥,时移世易,如今的情形已与当初大不相同。”他谛视眼前人,“何况眼下便开始措置,又强过陷入绝境再被动反击。大哥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
好一会儿,许双明用力摇一下头。

“不成,你一个人,还是绕远路北上,太危险了。”他口气坚持,紧拧的眉头却现出一丝松动。

“我会走官道,且有吴伯伯相护,应当无甚凶险。”周子仁的话音依旧平和,“只是要耽搁大哥习武了。”

“我习武本也不急于这一时,只是……”

未尽之言梗在喉中,许双明甩一甩脑袋,好像要将那些车轱辘话甩回肚里,然后一把拔出竹竿。“罢了,你一向自有主意,旁人也劝不动。”他道,“既决定要去,可得做足准备,莫小看路途艰险。西南四处险山恶水,这一路便是没有兵乱,也难走得很。况且你也没去过东南……那里还打着仗的。”

周子仁脸上绽开笑意。

“好,我定会保重自己,多加当心。”他答应,“到了驿站,我便写信与大哥报平安。”

许双明的眉心仍旧欲松还休。

“信都往学堂送,不定旁人会疑心。”他说。

周子仁却早有安排:“我想过了,要紧消息送去学堂,旁的信件我会托人送到打铁铺,请金姐姐转交。”

听得那一个“金”字,许双明纠结的神色愈发难解,干脆旋过身,举高竹竿拨开挡道的枝条,继续大步往竹林去。周子仁也拽步跟上。

“大哥安心,”他与青年并肩而行,“金姐姐为人磊落,定不会拆看我们的信件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许双明嘟囔,“明日何时启程?”

“大约明日一早。”周子仁答道,“我已拜别过夫子,想着今夜再去一趟大哥家,同大家道个别。”

竹林已近在眼前,许双明不禁放慢脚步,这会儿才觉出身旁人气息平顺,走得竟也轻松。他瞥过去,发现少年郎的笠帽已高出自己肩头。

不知不觉,这小子拔高了许多,再不必呼哧小跑地跟在一旁。

许双明停步竹林边,高举的竹竿垂到身侧。

“你们两个都走,倒还真舍不得。”他看着遍地零落的竹叶,“真要大乱,今日不定便是最后一面。”

他以为对方也会沮丧,再拿出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”一类的酸腐话作慰。可周子仁只是停在他身畔,凝思般注视面前轻微摆晃的竹丛,安静了许久。

“李伯伯说,阿姐不会回来了。”他启声,“但我想,即便当真要从东汶脱籍,阿姐也会回来。因为她心里记挂着大家,也记挂着西南。纵然兵荒马乱,她也一定会赶回来,与大家一道应对。”

他对许双明微微一笑。

“我也会记挂大哥。待寻到阿姐,我便与阿姐一道回来。大哥定要保重。”

许双明回视过去。相识这许多年,他也曾听周子仁说过一两句谎话,但不知为何,许双明信他。

“……好。”他说。

腿肚一痛,是吴克元现身在侧,冷不防持竹竿拍上去。

“莫发愣。”面具下沙哑的男声道,“愈是这时节,愈不可懈怠。要记得加紧内修。”

许双明疼得跳开,搂住脚踝倒气。

“自、自然要加紧!”他从牙缝里道。

“若大哥需要对练,也可拜托夫子。”周子仁记起来,“我同夫子提过,他说只要是旬假或放课,大哥可随时去寻他。”

想到杨青卓捻须而笑的模样,许双明揉一揉腿肚。“还是罢了,真要去拜托夫子,不定他还会乘机考校我功课。”他转而道,“我去找虞亦鸿罢,横竖他每日都要练剑。”

“大哥如今和虞哥哥时常见面么?”周子仁纳罕。

“三五日见一回,他让我教他木雕,花灯节还托我转卖物件。”许双明道,“那家伙跟李明念一样抠搜,我让让利,他定会答应陪我练。”

“那太好了。”周子仁笑起来,“大哥在阁中还有虞哥哥这个朋友,也就多个照应。”

朋友?许双明一时忘了疼痛,肚里却还沉甸甸的。

“姑且算个朋友罢。”他道。

啪一声闷响,吴克元手里的竹竿又抽在他脚踝。这一着不留情面,许双明冲口痛叫,打着瘸蹦开几步,几乎疑心是李明念出的手。

吴克元摆开阵势,脸上的玄底面具蒙上一层水光,照旧瞧不出喜怒。

“好了,少闲话。”他说,“开始罢。”

-

绵绵细雨不曾越过西南高峻的群山。

太渊河南岸风急气燥,下游水流徐淌,月色间印出风脚如鳞的踏痕,莹莹烁烁。李明念伫立一处高阜顶端,脚下土地因湖水轻柔的拍击微微震颤,她却一眼不看,只自眺望淜国王城矗立在前的漆黑侧影。

濯青湖南衔远山、北吞太渊,湖面广阔无际,漫向夜幕的粼波里现出几抹黛影,难辨是山是岛。王城坐落湖心,城墙如同巨大铁桶罩入水面,抹去步道间耸立的城楼,城垛顶缘便只剩一线火光跳动,几乎瞧不出城门所在。这样的庞然大物,放在山水间便好似画里污涂的一笔,瞧着如鲠在喉,不除不快。

两星闪烁的亮光正沿城墙底端移动,是一艘打着灯的舴艋舟,堪堪拐个弯儿折返,灯盏在湖面投下忽闪的倒影。那是汶军的船只。整整一日的叫骂终自收尾,不必瞧清船上人面目,李明念便能猜见他们是何神情。

她吐一口浊气,转头东瞰。高阜紧挨一座山头,与淜国王城相隔百里水路,东侧阳坡下是一片平缓的山麓,面朝城门,背靠水道狭窄的山谷,伐去小片稀林,再挖出几条长长深沟,便圈起九千军士鳞集的营帐。

已过戌时,营寨里早熄了灶火,外沿昏黑的演武场仅余零星几点人影,烛光撑亮一蓬蓬帐子,远观便如发亮的丛菌。李明念迎风细看,从中寻见云曦居住的牙帐:除去正前方插一杆牙旗,与旁的幄帐无甚分别。

通向山下的小径传来人语,大约是值夜斥候结伴而来,登高查看敌情。李明念轻点足尖,纵身下山。

她原要直奔云曦居处,经过演武场,倏听一声弓弦振响,便一收脚步,轻飘飘落上场侧围栏。军士多在白日操练,日入后往往各归各营,轮流巡逻守卫,以备敌方奇袭。这时辰场上却跑着一条矮小的人影,背负箭筒、手举长弓,一径奔至箭靶跟前,踩住靶杆,费劲地拔下射在靶心的箭矢。

东汶战弓四尺五寸,拿在那人手里,几乎与头顶齐高。

李明念默不作声看着,目送那五尺小人走出五十步,想一想,再后退十步,细短的手臂拉开弓弦,借侧旁营帐里透出的灯火瞄准箭靶。

咻。长箭离弦,未及靶子便泄了力,斜入地间。

那人却不泄气,复又捡回箭矢,小跑回方才站定的位置,向着箭靶搭上弓臂。

“力使错了。”李明念道。

俞蝉一抖,险些撒开手中箭羽。李明念仿若未觉,跳下围栏走近前,从她背后抽出一支箭来,箭羽轻拍她前腹,又打一下后腰:“收腹,回臀。”语毕,李明念再挨个儿点过那两只僵硬叉开的膝盖,“膝盖要么落下,要么莫过足尖。下盘扎稳了,上身也板正,四肢才使得上劲。”

身子随即挪动起来,俞蝉挺直腰背,撤开左足,压下膝弯。指间弓弦确又张开几分,她愣了下,看向身旁人。

“莫看我。”李明念拿箭杆拍在掌心,“瞄准了便放。”

俞蝉这才从微颤的箭矢边望出去,尽全力拉开双臂。

弓弦一振,箭矢擦过靶底,落到靶杆脚下。

“还差一点。”俞蝉道。

李明念递上手里的箭。“你根基薄弱,愈是如此,愈当气凝丹田,以内发力。”她道,“一味加强臂力不过是练体,于内功无益。”

俞蝉不吱声,只接过箭杆,依她所言调整身姿,又放出一箭。这回射中了靶面,却仍旧落在外圈。

“内功根基原非一朝一夕铸就,练体却是临阵磨枪,不快也光。”她再从肩头抽出一枚箭矢。

“那为何白日操练时不过来?”

搭在弓臂的箭矢飞出去,俞蝉回答:“我是天师,战场搏杀非我职分,自然不能耽搁白日的工夫。”

李明念环臂原地,看那飞箭扎上箭靶,几近正中靶心。

“既然非你职分,又何必练这个。”

“天师不是不死之身,真遇上刀枪,还得有自保之力。”俞蝉答得平静。她搁开长弓,转个身,低头垂眼,正儿八经向李明念拱手一拜:“多谢。”

李明念却未侧转脸面。

“不必。”她漫不经心道,“二王女留我在身边,原也是让我给军士指点武学。”

“不只是为指点。”俞蝉略直起身,面上神色不变,“上回那条蛇和军马场之事,都多亏你相助。本该当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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