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驾崩，于礼来说，封地藩王该归京祭拜，但出于防范政变的风险，此制已很久没有实行过了，大多是要求宗亲们就地举哀便好。

这次殷璟想破例让宗室亲王回都城拜见先帝，却也只是想想，在收到一封来自雍州的信件后，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其实殷璟是怀了私心的，如果殷宁愿意的话，他可以下旨让他回京。不过做决定前还要问殷宁的意见，很显然，他不想回来。

这个伤心地，还是会让殷宁有些害怕抵触。

殷璟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，否则也不会等收到回信，再决定是否下旨。

谢清晏宽慰：“等处理完，我们去雍州，从前没有机会，但往后时间还长。”

殷璟笑着“嗯”一声，而后继续看奏折，发丧之仪需要修改和调度安排的地方太多。

他特批谢清晏可以随意进出勤政堂，不必通传和阻拦。因此最近这些时日，谢清晏虽然也很忙，但晚上总会抽出空来见殷璟，不做别的，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，替殷璟筛出紧急重要的折子，为让殷璟轻松些。

他垂眸看奏折，神色认真，殷璟有时累了，便抬起头，看两眼谢清晏，疲惫顿消。深夜里没有一丝人声，十分安静，暖黄的烛光包围他们两人，殷璟觉得这样的时刻实在美好。

皇帝崩逝后的仪式繁杂，需要准备很多东西，隆重至极。皇子公主大臣以及在都城的宗亲贵族，都要在新帝的带领下，先在皇宫进行吊唁。

礼部负责拟陪葬品礼单，再由殷璟批准。出殡时几十名杠夫抬棺，最前有引幡人，后跟文武百官，仪仗队和官兵，浩浩荡荡。

新帝还需要在陵寝前祭拜先祖。

礼服厚重难穿，一场祭祀下来，沾染上熏香和祭品的味道，气息交杂，算不上有多好闻，在殷璟看来，甚至有些臭。等到终于换上自己习惯的常服时，殷璟长松了口气，穿着可太难受了，还需要端着姿态，不能放松。

这些事情忙完，已经要过去三个月，服丧期即将结束。

比先帝出殡更盛大的是新皇登基大典。

谢清晏给他按肩：“这一天天可把我们阿璟累坏了，之后还有登基大典，比这还要更隆重，如何是好，当真不能从简吗？”这话是带着点玩笑意味的，新帝登基何等重要，岂能轻易改变。

殷璟：“净想些大逆不道的事。”

虽说是这样，实则并没有出殡仪式复杂，待丧期结束，便要着手准备新帝登基大典，选取吉日，新帝前往太庙祭祀，在德宁殿前接受众臣朝拜，宣读大赦天下的旨意。

等到第二年正月，再使用新年号。

提起太庙，殷璟一脸神秘地说：“到时候在太庙，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。”

谢清晏：“什么？要宣布改制吗？”

在太庙改什么制……

殷璟无奈扶额：“是在殷氏族谱上写你的名字，每一任皇帝娶了正妻，也就是皇后，都要写在上面，不过你也不需要什么后位，我不会有后宫。”

“不充盈后宫，大臣们定然不同意，陛下愿为我力排众议，冒天下之大不韪吗？”

“那便让史官记我一笔。”殷璟忽然间意识到执掌大权好极了，起码在这种事上，没人能拦得住他。

“待我们归西，史书上我们俩的名字永远在一起，供后世谈论，不论好话坏话，我都同你一起，这么想还挺美好。”

“的确很好。”殷璟想了一下，很认同，到时后世提起他，没有后宫，一生只坚守一人，紧接着便会想到这段史事的主角谢清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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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袍由上百余名技艺精湛的绣娘日夜赶工，每一针每一线都十分精致漂亮。登基这日天朗气清，殷璟起了个大早，光这身龙袍就穿了好半天，而后天还未亮，便乘车赶往太庙。

寺庙面积很大，红墙金瓦，极为气派，建在皇宫东边，供的都是大衍历代皇帝与宗亲，以及有重大功绩的忠臣名将，也有资格入太庙。后殿供历代正宫皇后的牌位，赵皇后被正名后，也搬进了太庙。

因此今日来，殷璟也会拜见母亲。

殷璟站在最前，执三炷香，身后跟着五品以上的文武重臣。在礼官引导声中，同皇帝一起跪下。共两拜，一为跪天祭神，请保佑江山社稷无忧顺遂，来年风调雨顺，二为跪先祖，请先祖见证新帝登基。

庄严肃穆。

谢清晏也在其中，在后面默默注视着殷璟挺直的脊背，上一次这样隔着人群注意到殷璟时，他才刚入宫恢复身份，如今却已经登基成一国之君，仍是不卑不亢，如竹一般挺立秀直。

“望今后大衍江山更加昌宁繁盛。”殷璟念完祭词后起身，面向还跪着的众人，缓缓开口：“谢大人站朕身边来。”

谢清晏倒是很淡定，嘴角噙着笑意，在所有人带着疑问的注目礼里，一步步走向殷璟。

正当大臣们一头雾水，接下来殷璟的话更是一记重磅炸弹砸来：“各位皆是大衍的肱骨之臣，今日先祖与你们见证，皇谱之上朕的名字旁还空着，将谢清晏的名字填上。林相德高望重，便由您来写。”

此话一出，也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，底下登时议论纷纷。

“陛下，此事事关皇家血脉，怎可如此草率，立后妃之事需从长计议，何况谢大人为男子，我大衍朝从未有过先例。”刑部侍郎率先提出反对，他叫得最凶，也是最想把家中女儿送进宫里的。

丧期一过，便有人等不及，想要把自己女儿塞进后宫里去。结果谁能想到殷璟居然在登基当天宣布入族谱，还是谢清晏一个男人，即便大衍男子通婚合法合规，但也在少数，堂堂皇帝立男后更是绝无仅有的。

殷璟这几个月也是被烦得紧，那些人明里暗里说家中有哪些适龄姑娘，有多贤良淑德貌美聪慧的，暗示自己该考虑选妃了。

早点将谢清晏写进皇谱里，也能让他们死心。

他才刚登上皇位，还未坐稳，需要有人支持，臣子家的女儿嫁进宫里，才会更加忠心些。殷璟做得如此决绝，容易失了人心，这件事他很早便考虑过，谢清晏也提醒他。

但他既无心，又何必让他们一直想着，平白招了后宫，反倒会处处掣肘，也是耽误良家姑娘们。

政事上就更不用担心了。他们若把家族兴衰和权力捆绑在一介女子身上，不立自家孩子为妃，便不忠于朝政，那这样的官员他不用也罢。

“朕就当这个先例，当时可是爱卿说的，国丧未过，不可大办，提议先在皇谱写上名字，如今怎么又不许了，还是说朕所立之人不合爱卿的意？”殷璟平静地问，他站臣跪，神色淡然，颇有帝王的不怒自威，让刑部侍郎有些说不出话。

“臣不敢，只是为了子嗣，这后宫还得扩充啊，何况陛下与谢大人尚未成亲，做不得数。”刑部侍郎连忙解释，他汗都快下来了，的确是他提议的选后妃，那谁承想殷璟又原样把他的话噎回来。

“宗室里过继一个便是。”

“谁说我与陛下没成婚。”

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，分别回答了前半句和后半句。

陛下成亲了？下一代皇帝要过继？

合着他们的新皇帝不仅不打算立后，也不准备有后宫了。

“敢问陛下是何时同谢大人成的亲？”林儒向来仪态沉稳，此刻也有些乱。

殷璟淡定回答，好像在说一件多么寻常的事：“不巧，是先帝驾崩那日。”

其实还挺巧的……

所有人都沉默了，每句话都如惊雷一般。

“拜过堂，有证婚，婚书是朕亲笔所写，与谢大人两情相悦，情意深厚，礼数周全，各位可还有意见？”

两人成了亲，谢清晏入皇谱也是合情合理。已经到了这地步，殷璟显然心意已决，再有人敢反对，那就是与皇帝过不去。

徐如是率先喊道：“恭贺陛下。”

这一声惊醒了其余大臣，一个个即便心里不情愿，也只能随着徐如是陆陆续续行礼拜贺。

“此事朕意已决，余生只相伴一人，不设后宫，对朕有异议者，尽可以来同朕说，不可私下议论，谁在背后管不住自己的言语，谈论谢大人，朕严惩不贷。”虽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，但殷璟也不想让谢清晏成为话题中心。

众臣齐声道：“微臣遵旨。”

殷璟看向谢清晏，后者朝他微微一笑，眼中尽是柔情。

谢清晏很清楚，殷璟不设后宫，开辟先例，肯定会有人认为他不成体统，抑或是夸赞他情深义重，好的坏的都会有。

但不论怎样，在这个话题里，先被想到的人就是谢清晏，现在殷璟态度坚决，他们再想聊这些也得掂量掂量。

谢清晏忽然觉得自己很像祸国殃民、怂恿君王的奸臣。

殷璟：“烦请林相来写。”

林儒蘸了金墨，一笔一划，遒劲有力，殷璟旁的空白被填补上。

谢清晏三个字从此就与殷璟绑在一起，大衍皇家史上的第一位帝王夫君，地位等同于后宫之主的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