争分夺秒,渐渐送出了五六万人。
昭歌大致估算着数量,心知松陵的活口,几乎都在这了。白铮他们至少杀了全城一半的人。
仅仅三四天而已。
该庆幸还是悲伤呢?
都没有。各种情绪塞满脑子,无一有机会细细感受。
察觉体内灵流到达顶点,开始逐步变弱,昭歌睁眼望向余下的世家弟子。
凡人走完,到他们了。
防线已破,往北沿途他们埋了符,藏了数百法器,但白铮他们迟早会杀过来。
昭歌道:“你们走吧。”
轻飘飘地,将生路留给他们。所有弟子都怔愣着,他们看的出来,这洞口需要灵流一直撑着,一旦收手,云雾会瞬间填满这里,那么,最终还会有人被困,他们不可能全出去。
就算他们都能出去,昭歌也会被迫留下。
斩妖剑挡下的云翳最多,她不能撤,也撤不了。
难道她不知道吗?
昭歌不习惯他们的眼神,她盼十六家团结一心盼了多年,在这一刻竟如愿了。
也好,死而无憾。
她笑笑:“出去后,你们大家多保重。”
她没忍心告诉他们,这次事件背后有天上神仙默许。
凡人斗不过天神,若让这些自小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捉妖师知晓,又是一种残忍。
她压下泪意,道:“走。”
蒲灏一声令下,他们从踌躇到坚定,接连往出跑。
捉妖师撤离比凡人快得多,半会儿后,整片街渐渐空落。
蒲家弟子走在最后,蒲灏出去时,盯了昭歌好久。
“陆昭歌!”
他朝她大喊,却只道出这一句,留给她一个复杂的眸色。
过往种种龃龉摩擦,在这时似乎都抵消了。
昭歌看向余下的尹家人和她身边的樊淑,“到你们了,快!”
邵虹推着那几十个弟子出去,笑着目送他们走远,自己又撤了回来。
“夫人!”
弟子们离了她,如失了母亲,瞬间哭出声。
邵虹不喜婆婆妈妈那套,叮嘱告诫他们一番,骂走了他们。
对昭歌,她的理由也很简单:“我不走,子珏的仇,我还没报呢。”
有几个弟子固执地返回,拥在她身边:“夫人在哪,我们便在哪!”
明知死路,他们义无反顾。
昭歌又拉着樊淑到出口处:“走吧,跟着方才出去的弟子们进临江。”
樊淑久久望着她。
她明明离出口最近,送走了一批批人,自己却走不了。
“为什么?”樊淑不解,“该死在这的人是我才对!”
昭歌道:“别说傻话了。”想起什么,从邵虹手里拿过那本五音卷:“这个,留给你。”
樊淑双手接住那泛黄的书卷。
昭歌道:“拿着这个,进临江晴夜署找何红绡,若她不愿接,你直接烧了吧。”
樊淑哭着还要说什么,背后劲风袭来,一块巨大的磨盘凌空砸来,昭歌一把推走她,回看身后,白铮他们过来了。
森森妖影,混合着猛兽低吼,在迷雾里露出獠牙。昭歌朝樊淑喊道:“快走!”
身边三四个帮她支撑洞口的弟子也被她强硬丢出去,缺了灵力,洞口急速缩小,转眼只能容许一人通过。
“走不走!”她问邵虹。
邵虹道:“不走!”
“昭歌!母……母亲?!”
熟悉的声线传来,昭歌浑身一震。
洞外那焦急不安的人影,赫然是尹世霖。他身后跟着几个临江弟子,俨然是来摸情况的。
“你们……”尹世霖打眼一看,便知她们不准备出来了。
他在出松陵的人潮里找了一遍又一遍,问过无数人,得到的结果尽是如此。
艰难挤进来见到她们,才晓得近在咫尺的离别这般难过。
尹世霖清楚自己终于送走了那一具具棺材,覆巢之下无完卵,他再没有家了。
“母亲,你走……”尹世霖想劝邵虹,见昭歌注定走不了,又噤声了。
邵虹道:“我不走,等了多年才见到害子珏的凶手,我放不下,你且去吧,我对不起你,那日你娘服毒,我没救过来,难为你还愿意叫我,从今往后剩你一人,你要珍重自身。”
杨令梅的死,尹世霖早有预料,落下几滴清泪,道:“儿子知道了。”
“尹世霖,你听着!”昭歌接过话道,“小舞被带进了白骨族的巢穴,那个地方,很可能是青石村中那口水井底下!”
——那时问过霍天后,她耳畔一直回响着他的话:那个地方他们都去过,都去过!
只能是青石村了。她甚至去过两次。
头回在村里暂歇那夜,她曾听到过怪声,出门去找,见到那口怪异的水井,当时竟没一探究竟!
如今设想,也许她与雪夜在井外谈心时,今时害了松陵的这些禁妖,就在他们脚下。
咫尺之遥,错失良机。
第二次,被乌鸦叫声引去青石村,又因那个男人而错过。
若那时能发现白骨族的巢穴,松陵遭遇的这一切,没准都能阻止。
世间最坏的结果,莫过于此。昭歌道:“他们族群众多,巢穴必然不止那一处,你要小心,小舞,不知还活着没,你尽力吧,哪怕是一缕魂,一片枯骨,也要带回临江,这里是她的家。”
“还有,黑蝶咒,会随血脉流传。”
道完,群妖渐近。昭歌凝望尹世霖震惊的脸,道:“再见了,尹世霖。”
将要撤掉斩妖剑,有人唤道:“昭歌。”
这声音——
昭歌呆了呆,没敢抬头,眼前热泪疯涌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