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说什么?”正在喝水的山长一口茶水喷出,差点呛到自己,“你说书院门口来了一个……青楼女子,指名道姓要见刘郁离?”
王复北点点头,面色凝重,似乎在为同窗被娼妓缠上而忧心不已。
山长放下茶杯,拍着桌子站起,“书院岂是这种人能来的,直接叫仆役将人赶走就是了,这种事还要请示我!”
王复北犹犹豫豫,想说什么,好像又不好意思开口。
山长瞅了他一眼,“男子汉大丈夫少扭扭捏捏!”
王复北张了张嘴,一咬牙说道:“那女子说她是刘郁离的亲娘,口口声声要见她的儿子。”
“那我还说自己是天王老子呢!”山长一捋胡子,鼻子重重一哼,“污言秽语辱及士族,叫人把她打出去。”
王复北垂眸掩下心中愤恨,这个老东西果然偏袒刘郁离,问都不问就说是污蔑。今天他必须将此事闹大了,逼得山长出面,后面的大戏才能唱下去。
想到此处,开言道:“那女子现在就跪在书院牌匾下,说谁要是敢动她一分,她就当场碰死!让世人知道清凉书院蛇鼠一窝,逼死人命。”
山长气得眉毛胡子翘起,“谁惹的麻烦谁处理,叫刘郁离去善后!”
山长心里清楚这是一桩无妄之灾,之所以叫刘郁离去处理,一来这女子分明是冲着刘郁离来的,由他出面比较合理。
二来刘郁离处事圆滑,为人机敏。由他处理比书院其余那些愣头青更能拿捏分寸。
王复北为难地看着山长,“刘郁离不在书院。”
刚想问刘郁离去哪了?山长猛然想起今日休假,刘郁离被他派去陪夫人到城西玄女庙上香去了。
他堂堂一院山长怎么能去拜一个不知真伪的谢玄女,他因此当夫人提出此事时,他立马推拒,却因此惹得夫人生闲气,连着几天都没他一个好脸色。
他想到夫人向来喜欢刘郁离这小子,不如让他陪着去。
虽然刘郁离很不情愿,但还是拜服在他老人家的手段下,不得不答应了。
山长忽然很后悔没有陪着夫人去上香,要不然也不用去和一个青楼女子打交道了。
事实上王复北也不想将时间调到休息日,但他实在等不及了,还怕拖的时间越长,再走漏风声,刘郁离有了防备,不能一击必杀。
当他打听到刘郁离今日不在书院,意识到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时机,先发制人,说不定等刘郁离回来,所有的事已经板上钉钉,任他再足智多谋也回天乏术。
与此同时,书院山门前。
黑压压的人群完全包围了山门前的青石广场,嘈杂的议论声像是无数蜂群,嗡嗡的人头脑发昏。
人群最中心的位置跪着一个书院众学子从没想过会出现在此地的人。
艳红的织金罗裙像是盛放的红莲开在青石之上,牙绯色的锦缎腰封正中绣着一朵粉嫩娇俏的荷花,两条白藕般脆生生的纤臂在轻薄的桃红纱衣中若隐若现。
胸前裸露着大片的肌肤白的刺眼,脖颈处的些许颈纹暗藏着岁月的消磨,红唇鲜艳欲滴,琼鼻如玉,一双勾起的狐狸眼本该风情万种,却因暗淡的眼波失了灵气,珍珠反成鱼目。
人群的议论声从没停过,那人静静跪着,宛若秋霜过后的红莲,残留了三分艳姿,七分霜色。
陈璋好奇地问道:“该不会是刘郁离逛青楼,没付账,被人追债追到书院了吧?”
一刻钟前,他正在房间内午睡,忽听到窗外有人大喊:“快出来,有妓女来书院找刘郁离了!”
一个弹跳从床上爬起,跑出来看热闹了。
与之同来的有自己想法,“这个年纪都能当刘郁离的娘了,谁会这么想不开找这样的?”
啧啧声响起,秦良生低声道:“你懂什么,这样的滋味才足!”
说话间,还露出一副意犹未尽的猥琐模样。
周围不约而同响起一片“哦!”的声音,似乎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。
来得早看不过去了,解释道:“不是要账的,而是来认儿子的。”
“鬼扯!”周槐斜着眼,一脸不屑模样,“还不如说是来找恩客的合理点!”
谁家当娘的穿着这身衣服跑书院找儿子?这是找儿子吗?这分明是送儿子上路!
白敏行眼中闪过一丝怀疑,“这件事太蹊跷。”
王复北的书童王安扯着嗓子叫道:“蹊跷什么?书院这么多人,她怎么不找别人?”
“苍蝇不叮无缝蛋,刘郁离肯定有问题。”
此话一出,不少人跟着点头附和,一个个纷纷要发表自己的高见。
就在此时,一道爽利清脆的声音回击道:“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你是苍蝇你说了算!”
哄笑声骤然响起,有人指着王安嬉笑道:“好大一只苍蝇!和人一样大了!”
有人回头想知道是谁如此快言快语,就见到祝英台的书童银心,双手掐腰正气势冲冲地朝着王安走来。
“还不快滚回你茅厕!”
跟在银心身后的祝英台,叫了一声好!
梁山伯憨厚一笑,“银心这张嘴真是厉害!”
银心则对此十分得意,但她的得意在低头瞥到跪着的人时全化为满腔怒火,“穿成这样就出来,不要脸!”
“造谣污蔑人更是恬不知耻!”
祝英台也是义愤填膺,“郁离是什么身份,我们比你清楚。你以为自己胡说八道就能污人清名吗?”
梁山伯满脸赞同地点点头,“这位大娘,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。你或许是认错了人,趁着事情还能收场,赶紧回去吧!”
秦良生朝着梁山伯说道:“你又不是刘郁离,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亲娘?”
这话好没道理,梁山伯一时间愣住了。
祝英台看着秦良生,一手指着人群中的女子说道:“你又不是她儿子,你怎么知道她说得真的?”
嘴皮子快过脑子,秦良生毫不犹豫顺着祝英台的话反驳,“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儿子?”
祝英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,“原来你才是她儿子!”
此时,秦良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,意识到说错话,当即补救,“我才不是她儿子!”
话题又回到了原点,秦良生发现这个问题,他怎么答都有问题,索性瞪了祝英台一眼,闭口不言。
暂时打退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围观者,祝英台穿过人群来到红衣女面前,“我不知道你是受何人指使来污蔑郁离,但我清楚这件事闹大了,你绝对活不了。”
此女这身装扮、这副做派,指名道姓说刘郁离是她儿子,分明是栽赃陷害。
一个贱籍女子辱及士族,若是被人拆穿,当场杀了,所有人也只会拍手叫好。
没有人指使,谁会不要命地跑这里“认亲”?
红衣女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祝英台的话,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,头也不抬。
梁山伯来到祝英台身后,“大娘,英台说得没错。你赶紧起来,走吧!”
祝英台先是拦住梁山伯欲要扶人的手,随后朝着红衣女继续说道:“你若是说出事情真相,我以上虞祝家之名,保你一命。”
在这个女子没有澄清事实前,若是就让她这么走了,以后但凡提起郁离,别人都会想起今日之事,说不定还会怀疑这个女子真与郁离有什么关系。
红衣女抬起头,瞥了一眼祝英台,“难道就因为我出身贱籍,说什么都是假的吗?”
“颠倒黑白,好一张利嘴!”祝英台气得柳眉倒竖,朝着红衣女又走近几步,此时距离地上跪着的人,不过一尺之距。
居高临下道:“贱籍之人不被信任,就是因为你这种人,这种事,做多了!”
似乎完全没想到祝英台能说出这样的话,红衣女眼中刺痛、错愕、怀疑一闪而过,随后睫毛低垂,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。
“说得好!”身后忽然传来马文才的声音,祝英台没想到她与马文才竟有达成共识的一天。
回头看去,不远处人群闪开一条道,空道尽头马文才手中弓箭对准红衣女,拉到极致,“这种人就该杀!”
话音未落,利箭离弦。
与此同时,三道声音同时响起,“住手!”分别来自山长、王复北、刘郁离。
地上的女子跪立已久,来不及反应,瞳孔清晰倒映出夺命箭影。
千钧一发之际,梁山伯猛然一拉,红衣女上半身一歪,利箭擦着她的右臂带出一道血迹,呼啸而去。
一箭落空,马文才没有停顿,反手向后从箭囊中取出一支新箭,再次搭上弓弦。
抬手欲射之际,一只手伸出,阻止了他,杀人的目光当即朝着那只手的主人袭去,却在看清之时,心中火海顿时湮灭大半,低声说道:“放手!”
刘郁离到底明不明白一旦事情闹大,她所有的秘密都可能被揭露,杀了这个女子,被人怀疑也好过承担风险。
马文才心中担忧,刘郁离自然明白,但她却另有打算,“这一箭下去,少不得有人说是杀人灭口。”
窥见刘郁离眼中的坚持,又看到她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,马文才顿了顿,握着弓箭的手,慢慢垂落。
王复北偷偷捏了一把冷汗,好不容易找到的棋子可不能戏还没开演就被人废了。
山长见自家夫人和刘郁离都回来了,脸上凝重少了大半,走到夫人身旁,接过她手中的竹篮,轻声说道:“都是年轻人的事,我们回去吧!”
王复北好不容易才将山长请出来,自然不愿意山长离去将所有事让刘郁离自行处理,上前几步挡住山长去路。
“山长,事关书院学子清白,若是今日不能得到妥善处理,岂不是会连累清凉书院的名声?”
“学生斗胆请山长做主还刘郁离一个清白。”
斜对面的刘郁离此时插了一句话,“王兄真是有心了!”
说完,走到山长面前,弯腰施礼,“是非曲直,自有公断。学生想请山长在此做个见证。”
山长一捋胡子说道:“也罢!出了这样的事,我这个山长不出面,难保有人说我偏袒自家学生,不愿主持公道。”
山长夫人慈爱的眼里挂着些许担忧,“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。师母相信你。”
刘郁离没说什么,弯腰拜谢后走到人群处,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动散开,让出一条小道,道路尽头则是那名被梁山伯扶着,心有余悸的红衣女。
刘郁离大步流星走到红衣女面前,没有多说废话,直接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先问清姓名,以免之后开骂因叫不出名字,骂人时气势都虚了。
对面理直气壮又不按套路出牌的问法,红衣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,等她回过神看着刘郁离坦然到澄澈的眼眸,不由得垂眸闪躲,低声道:“红莲。”
说完,似乎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当娘的应有的语气,立马转换了态度,“我知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娘。”
眨眼间,泪光浮现,痴痴看着刘郁离,一副怯懦又渴望的模样,“百花楼的妈妈嫌弃我年纪太大,把我撵了出来,如今走投无路……”
晶莹的泪水大颗大颗滑落,哽咽难言,“我只求能有口饭吃。”
不少学子鄙夷之余,还隐隐同情,“真可怜!”
对此,刘郁离想的是这剧本安排得太糙了吧!
都不打磨细节的吗?这人设、情节,经不起一点细扒。
低头看到红莲年过三旬,依旧楚楚可怜的样子,顿时明白了。
抛砖引玉。红莲只是被扔出来的一块砖,用来引出她的身份问题,后面一旦被证明她的士族身份是伪造的,其余的不重要。
娼妓之子这个身份,假的也成真的了。
之所以会选这么个人选,纯粹是为了羞辱她,将她彻底踩进泥里。
刘郁离看着红莲,叹了一口气,问道:“你说你是我娘?”
然后不可置否地摇摇头,“不对!”
“我娘死了十二年,就算再投胎,也才这么高。”
说着,刘郁离比画了一个到胸口的位置,而对面红莲明显比这个位置高了一头。
完全意想不到的发展,祝英台扑哧一声笑了,这一笑其余人也都忍俊不禁,哈哈声响起一片。
马文才深不见底的眼眸肃穆少了,多了一点笑意。
银心则是得意地抬起头,顺便狠狠瞪了红莲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