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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番外:苏文(2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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处。海天也接过话头,讲述他的祖父、父母和外祖一家在不同历史阶段的遭遇和在困境中的顽强抗争。丸山先生静静地听着,身体微微前倾,随着讲述的深入,他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,眉头紧锁,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痛惜与震撼。待我们说完,他沉默良久,轻轻叹了口气,缓缓开口:“二战后,美军占领日本,那段时期,日本人民真切地体会到了‘被压迫民族’的悲哀。所以在当时,许多日本研究者对新中国怀揣着真诚的敬意。然而,由于对中国实际情况了解有限,大家的认识相对简单、片面,甚至一度认为中国在那段荒唐岁月里的一切举措都自有其道理。我曾撰写文章,对这些观点提出质疑和拷问,却遭到不少日本学者的激烈反对与围攻。直到那段特殊岁月结束,人们才开始重新重视我的那些观点。”他顿了顿,推了推眼镜,目光中满是困惑与敬意:“但真正让我深受触动又难以理解的,是那些经历过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中国知识分子们。像萧乾、丁玲、王瑶,还有苏教授的父母、岳父岳母,海天君的祖父和外祖一家,他们这一生,从封建社会的余晖中走来,历经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动荡,又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波折里浮沉,几乎在哪个时代都饱经磨难,多次遭受粗暴批判和不公正对待,命运多舛,尝尽苦头。可即便如此,他们对祖国和民族始终怀着赤诚之心,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命运紧紧相连,这种历经苦难却始终不改的‘苦恋’,实在令人动容。我不禁思考,如果无法理解他们在忍辱负重中顽强前行的精神力量,就难以把握中国现代文学的重要特质。苏教授,海天君,你们亲身经历、见证了那个时代,想必对此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,能否分享一下你们的感悟?”

书房陷入了一片静谧,唯有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在空气中流淌。众人的面容都笼罩在沉思的阴影里。良久,海天打破了这份寂静,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,轻声问道:“丸山先生,您一定读过艾青先生的《我爱这片土地》吧?”

丸山先生推了推眼镜,眼中泛起追忆的神色:“自然读过。那是1938年日军进攻武汉时,艾青先生在战火纷飞中写下的传世之作。”他微微皱眉,语气中带着困惑与探寻,“你突然提及这首诗,莫不是因为那句‘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?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’?可正是这份跨越苦难的执着热爱,让我始终难以参透其中真谛啊!”

海天轻轻摇头,喉结微微滚动。他起身走到窗边,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稍作停顿后,他转过身,开始逐字逐句地朗诵起来。随着低沉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响起,书房里的氛围仿佛也随之发生了变化:

“假如我是一只鸟,

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:

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,

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,

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,

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……

——然后我死了,

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。

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?

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……”

海天的声音如幽谷流泉,低沉中带着压抑的震颤,直至最后一句,尾音化作一声绵长的叹息,像浸透晨露的蛛丝,悬在空气中久久不散。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,整座书房陷入了近乎窒息的寂静。我眼眶陡然湿润,心中似被一种熟悉的情感狠狠撞击。丸山先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页,老花镜片后的瞳孔微微颤动。海天立在月光与烛火交织的明暗交界处,高大的身影在旧砖墙上映出坚毅的轮廓。他垂眸凝着视掌心的纹路,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,像是在吞咽半世纪的风雨。当他抬起头时,眼中燃烧着灼人的光亮,目光扫过满架古籍,最终落在丸山先生布满褶皱的面庞上:“丸山先生,艾青先生的诗行里,就藏着中国知识分子最赤诚的基因密码——对光明近乎偏执的追寻。”他缓步上前,指尖重重叩击书桌上泛黄的《野草》,“您看这被暴风雨击打的土地,何尝不是近代中国的缩影?可即便电闪雷鸣撕裂苍穹,我们的先辈却始终举着用信念点燃的火把!他们就像执着的候鸟,即便羽翼沾满血泪,也要朝着黎明的方向迁徙。”

他忽然握紧拳头,喉间迸出的字句带着金属般的铿锵:“那汹涌的悲愤、激怒的狂风,是甲午海战的硝烟,是南京城的哀嚎,是十年动荡的迷雾。但黑暗愈是浓稠,他们对光明的渴望就愈发滚烫!”海天猛地推开半扇木窗,夜风裹挟着竹叶的沙沙声扑进书房,带着竹枝特有的清苦气息。他伸手指向夜空最亮的星子,声音震颤如洪钟:“您瞧!再漫长的黑夜,总有漏下的微光,也总会迎来‘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’。这光芒或许微弱,这黎明或许短暂,却足以让千万人甘愿化作飞蛾,扑向真理的火焰!他们倒下时,连羽毛都要腐烂在土地里。这不是愚忠,而是确信:浸透血泪的种子,终将在黎明的滋养下,长出新的春天。只要黎明的火种还在,只要对光明的向往不灭,这片土地就永远不会真正沉沦!所有的信念和追求,终会化作遍洒原野的阳光,照亮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!”

丸山先生的喉结剧烈滚动,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死死攥住藤椅扶手,指节泛出病态的青白。他摘下老花镜,用袖口反复擦拭镜片,镜片后的双眼泛起水光,像是蒙着层氤氲的晨雾。我望着书房墙上祖父留下的《正气歌》的拓片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冰凉的纹路。青瓷杯里的残茶早已凉透,倒映着窗外摇晃的竹影,刹那间,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堤。“丸山先生,您是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,或许不太知道中国古代文人的精神风骨。”我转动着杯沿,目光落在海天为丸山先生续茶时微微弯曲的脊背,“我的父母当年从会场上被带走后,不到一个星期就遇难了。我的学生如晋当年冒死为我传递消息,可他从未详述那些细节,我猜他是怕我承受不住。直到去年,另一个当年看守过我父母的学生终于鼓起勇气告诉我,父亲在最后时刻,还在吟诵'长太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'以及‘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’。”

喉头突然哽住,我端起茶盏轻抿,苦涩的余味在舌尖蔓延。海天握着茶壶的手顿了顿,壶嘴悬在半空,琥珀色的茶水在月光下凝成一条颤动的细线。

“我岳父被发配北大荒时,比艾青先生更艰难。”我望着丸山先生震惊的眼神,声音愈发低沉,“这个教了一辈子法语的老人,在一个饥寒交迫的雪夜里永远倒下,最后反复念叨的不是卢梭、雨果,而是‘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’。”窗外的夜风突然卷着枯叶扑进窗棂,撞在博古架上的青瓷瓶,发出清越的回响,“您看,这种对家国的痴恋,对光明的执念,早在屈子投江、文山就义时,就刻进了中国文人的骨血里。哪怕历经千年风霜,这簇心火也永远不会熄灭。”

海天将一盏新沏的碧螺春轻轻推到我手边,青瓷杯壁还氤氲着袅袅热气,指腹不经意间蹭过杯沿时,那抹温热直抵心底。丸山先生忽然剧烈颤抖着起身,枯瘦的手掌死死扶住书桌,镜片后的老泪终于夺眶而出:“原来我穷极半生追寻的答案,早在千年前就熔铸在你们的血脉之中……”他颤抖着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渗进来,带着难以言说的灼热。

“苏教授,海天君,”他声音哽咽,镜片后的目光交织着震撼与悲怆,“我今日方才读懂,为何你们的文字能穿透历史的硝烟,在书页间永远燃烧。”老人忽然顿住,苍老的面庞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,“只是……”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,“每一次对这些赤诚灵魂的伤害,不仅是个人的悲剧,更是给整个民族留下难以愈合的创伤。这些年我接触的中国留学生中,有部分年轻人眼中已难寻往昔的纯粹,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功利与浮躁。这次来到中国,我也看到了令人痛心的现象——拜金主义盛行,人与人之间充满猜忌与防备。这些难道不是那场动荡留下的伤痕吗?”老人深深叹息,眼中满是痛惜,“当坚持真理、追求光明的人遭受不公对待,当正直与赤诚换来的是惨烈的结局,又怎能不让人心寒?这需要多久才能治愈啊……”

书房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,唯有窗外的风声掠过竹梢,发出沙沙的叹息。海天沉默地握紧了拳头,我望着杯中游动的茶叶,心中泛起苦涩的涟漪。老先生说得对啊!那些尘封的伤痛,不仅刻在一代人的记忆里,更在民族的血脉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。

海天缓缓起身,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笔直,投在斑驳的砖墙上,如同古老的青铜浮雕。他手指重重叩击书架上泛黄的《焚书坑》史料集,震落扉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:“丸山先生,其实,不仅是那动荡的十年,纵观整个世界史,这种对思想者的禁锢从未消失——两千年前咸阳城外的浓烟里,儒生们攥着竹简的指节都被烤裂;德川幕府时代,吉田松阴在狱中写下《幽囚录》时,镣铐在他脚踝刻下的血痕至今仍在历史深处渗血;还有苏格拉底饮下毒堇汁前,仍在追问正义的本质。”

秋夜的风卷着竹影扑进书房,吹动桌上摊开的《野草》。海天抓起案头的红烛,火苗在他眼中跃动:“您看这烛火!闻一多先生说:‘红烛啊!莫问收获,但问耕耘。’这些知识分子燃烧着自己,不仅是在用嘶哑的喉咙为土地歌唱,他们也在为被蒙蔽的良知呐喊,为被扭曲的真理抗争。他们宁愿把自己化为红烛,‘烧破世人的梦, 烧沸世人的血———也救出他们的灵魂,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。’"

海天忽然抓起鲁迅的《且介亭杂文》,书页哗啦作响:“您瞧!即便商鞅车裂、李贽自刎、吉田松阴被枭首,即便张志新的喉骨被割断——”他的声音突然哽住,喉结剧烈滚动,“但后继者依然前赴后继!就像鲁迅写的‘地火在地下运行,奔突’,这些伤痕累累的灵魂,终将化作照亮长夜的火炬。当苏格拉底的思辨成为西方哲学基石,当吉田松阴的思想点燃倒幕运动,当张志新的坚持唤醒整个民族的反思——”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,烛火猛地窜高,“这就是‘虽九死其犹未悔’的精神,是穿越千年风雨依然滚烫的思想脊梁,是让文明永远生生不息的精神图腾!”

丸山先生的目光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炽热光芒。他用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海天的胳膊,仿佛要将这份精神力量从对方身上汲取过来:“我明白了!我终于明白了!”老人的声音几近哽咽,带着发现宝藏般的狂喜,“中国知识分子对祖国的‘苦恋’,不仅是血脉里的传承,更是整个人类对真理与光明的共同追寻!”他猛地转身,指着墙上悬挂的文天祥《正气歌》拓片,苍老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,“从屈原的‘哀民生之多艰’,到苏格拉底为真理献身,再到吉田松阴以笔为剑——这是人类文明长河中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种!”他突然紧紧抱住海天,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拍打着他的后背:“而你,海天君!你不仅继承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风骨,更将这份精神升华到了新的高度!”老人退后一步,双手紧紧握住海天的肩膀,目光中满是欣慰与赞叹,“一周的相处,你的踏实专一、正直坦荡、无私善良,还有你坚守信仰的姿态,追求光明的执着,都完美诠释了知识分子的精神内核!有你这样的年轻人,中国的未来,乃至整个人类的文明传承,都有了最坚实的依靠!”

夜风穿过竹吟居的雕花窗棂,将烛火撩拨得明明灭灭。丸山先生松开海天的肩膀,枯瘦的手掌却仍抚摸着海天的脸颊,仿佛要将满心的感慨悉数揉进这几下迟重的抚触里。松子夫人不知何时倚在书房门口,用手帕按着眼角,望向海天的目光里,疼惜与赞叹绞成湿润的光。婉清端着刚煮好的桂圆红枣茶款步而入,桂圆红枣茶蒸腾的热气霎时漫过凝滞的空气:“瞧你们,说起话来连时辰都忘了。快喝点热乎的润润嗓子。”她将茶盏依次摆开时,银镯与瓷壁相碰,发出细碎的清响。

丸山先生捧起茶盏却未饮,苍老的指节缓缓摩挲着杯沿。他忽然起身走向书房一个不起眼的角落。那里叠放着十多本《海天寄语》,都是出版社送来的样书。他拿起其中的一本,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封面:“午后偶然瞥见这些书脊,随手翻阅才惊觉,这竟是海天君的心血。在你的卧室与小书房,那些水墨山水的留白,油画里跃动的光影——”老人突然轻笑,带着他乡遇故知的喟叹,“如此斐然才情,你却只字未提。这份‘藏锋守拙’的谦逊,倒与我伏案著书时的执拗如出一辙。”

丸山先生将书贴在心口,郑重望向我们:“苏教授,海天君,恳请赐我一本珍藏。我想将它带回东京,译成日文在讲谈社出版@让日本学界看看,中国年轻一代的笔锋,如何续写着千年未绝的精神长卷!”

我与海天对视一眼,目光中皆是难掩的惊讶与感动。海天快步上前,双手接过老人手中的书,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,提起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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