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”
“那是人界最好的马,可惜惟有风府县的马场能够培育。”云曦笑道,“这百余年来,有商人陆陆续续带回近百匹玉枕马,东汶圉官想尽了法子,却始终未能养出一样的良马。”
脑子里转过那苏马翁说漏嘴的话,李明念道:“这么说,你们竟准备了上百年。”
云曦一笑。
“到我父王这一代,已是四世之功。”
怪道晗伶姐不露声色,阿爹也仿佛胸有成竹。“从前只知东岁人不好动武,当年利朝开国,也是马不停蹄张罗着与妖界议和。”李明念又道,“既然三百年前已向大贞称臣,为何如今又要挑起战事?”
她从眼角瞄向身畔,云曦却极目西面墙端,注视一只盘旋天际的金雕。
“你去过阳陵,见过太渊河。”她问,“那会儿是从何处渡河?”
“关元城。”李明念答。
“那应当无论是何时节,都可一观大河奔腾咆哮的盛景。”
李明念想一想:“确也壮观。”
“东南十三国向大贞称臣,曾与大贞订立协约。”云曦道,“除去纳贡互市等约定,最要紧的便是划分各自疆域。大贞不干预十三国内部纷争,是以这所谓划分疆域,不过是划定太渊河沿岸三国与大贞的边界。”
李明念思索着正目,也从微荡的视野里寻见那只老雕。
“这边界在何处?”她问。
“便是太渊河主流南岸。”
“这么说,整条太渊河尽握在大贞手里。”李明念道,“你们的船要从河上经过,还得给大贞过河钱?”
云曦眼里现出笑意。
“你很聪明,竟想得到这一层。”
“见惯不怪罢了。”李明念口气平平,“‘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。要想从此过,留下买路财’。可见皇室与强盗无异,一个霸河一个占山,真当是哪路神灵早早赐下的,也不害臊。”
云曦低笑:“这舌头还真了不得。”她略一停顿,“单是过河钱也还算不得甚么。十三国间还有许多支流,运送少量货物不过绕些远路,要做北方的大买卖也无非是多费银钱,倒还可堪承受。”
李明念蹙额。
“这还算不得甚么?”你们东岁人银子都使不完么?
“比不上一场战事的损失。”云曦听出她言下之意,“有时候,银子若能买平安,百姓也是何乐不为的。”
“那如今又为何不买了?”李明念猜测,“大贞要坐地起价?”
云曦摇头,视线追紧那徘徊的金雕,向身旁伸出手。“有协约在先,大贞倒不曾背约。”她说,“只是日转星移,江河山川也在变。元朝留下的大坝年久失修,大贞新筑水坝又时常削减工料,敷衍了事。太渊河年年决堤,下游也年年有枯水期,长久循环往复,河面不断向南偏移,沿岸三国的疆域便也越来越小。”
李明念将长弓转递她手中。
“所以便要打仗?”
云曦抓紧弓臂,又抽出她肩头袖袋里一支铁箭。
“起初本也不必打仗。主流南移,北岸却多出许多沃土,我们沿岸三国也曾向大贞提议,要买下一些土地来安置国民。然而大贞开价极高,纵使我们赊下百年的账,也难以还清。”她挽起弓弦,从弓臂侧面望定那一星移动的黑点,“失去土地的国民便只得北迁,在大贞疆域另觅安身之处。这原也不失为一条出路,可贞皇见大量外族涌入,竟又琢磨出一条生财之道,借口营商文书不全将许多东岁族商人抓捕入狱,又以案底为由阻碍他们入籍北方。商人家眷只得以银钱赎买家人,沟通四方同族,要共同与官府协定出一条入籍之道。”
长箭离弦,携风刺向长空。
“可大贞最大的让步,仍有两个条件。”云曦横下弓臂,“要么以商户入籍,世世代代承担高额赋税;要么花钱买入军籍,自此不得从商,且家族中须有两名男丁从军,如因伤病身死缺位,还得择选新的男丁补上。”
目视那金雕坠下阴惨的天端,李明念并不意外。
“拿籍簿做文章,也不算新鲜。”她道,“为着迫使公奴生养,他们甚至只许每户人家有一对夫妻。”
云曦苦笑。“大贞对南荧人的苛政,东南也早有耳闻。只是未曾想,他们对待东岁人也不留丝毫情面。”她道,“最终大多北迁之人只得重回东南谋生,即便在北方县城定居下来,也对贞朝多有不满,愈发心系故土。何况那些被抓捕入狱,几乎散尽家财也仍旧被驱赶,不得不回东南的东岁人。”
“这般一心敛财、欺人太甚,便终于将不好战的东岁人逼反了?”
“大略便是如此。”云曦还她长弓,“自那时起,汶国上下对大贞的不满便愈积愈深。当年在位的汶王便明白,开战只在早晚,与其坐以待毙,不若未雨绸缪。于是我们便一直准备着,只等时机成熟。”
李明念冷哼。
“若其余十二国也有你们这远见,如今也不必再打一场‘内战’。”
话一出口,她才记起云曦还不曾提及南方战场。
“也未必要打。”身旁人状似未察,“方才说过,太渊河沿岸土地肥沃,是以东南各国的粮食大多从南岸三国买入。若是大贞占领了南岸,将来十国买粮还须给大贞过河钱,于他们也无益。”
“所以他们或者情愿和谈。”
“不错。”
深知这会儿多说多错,李明念敷衍过去:“看来你们当真不好动武。”
云曦浅笑颔首。“百姓要的是安居乐业,而非你死我活的劫掠。”她道,“得人心者得天下,想赢,便要牢牢记住这一点。”
觑得她神色如初,李明念转开视线,望住那老雕坠落墙边的尸影。
“那也得百姓心齐。”她说,“有的地方,人心早让外敌砸得稀烂。顾得了这头,也顾不上那头。”
北方传来沉闷的金属撞响,在厚重阴云下荡开,一浪接一浪越过马场高墙。
黑马轻抬前蹄,鼻孔收缩一下,喷出愉快的气响。
“钟声?”李明念拽一拽缰绳。
“开市的钟声。”侧旁的云曦道,“花灯节要与家人团聚,这几日城门落锁更晚,集市一贯也到这个时辰才开。”
她侧转过脸,对李明念一笑。
“不过看灯吗,还得等晚上。”